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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新西兰生活的人恐怕对COFFER GUY不会陌生。这家连锁加盟流动咖啡品牌到处都是,有点类似咱们中国的流动品牌小推车(比如煌上煌,周黑鸭等等)。一般都是早上看到的多,往往停在有较多停车位的交通主路旁,一台小面包VAN,撑开尾箱盖,再路边摆一个小木牌,这就几乎是他们全部的门面了。

我并不是一个爱喝咖啡的人,这么说也许不准确,茶我其实也不怎么喝。在国内工作时,曾为了装,还买过一套茶具摆在办公室。移民后收拾行李时,毫不犹豫想到送人的就是它。对于我这样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来说,其实喝啥都无所谓。平时爱喝白开水的我,加啥都觉得不错。

但在这个暴风雨后的早晨,路过时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孤独的望着远处的声影,突然有种想听听他的故事的念头。我泊好车后,向他走去。看到有人过来,他搓搓手热情的打招呼,问我要啥。要了一杯摩卡,我踱着步子取暖,他转身开始准备咖啡。

前天夜里,奥克兰经历了几十年来最严重的暴风雨,近10万户停电。即便是今天清晨,风仍然很大,夹杂着雨,让人突然感觉冬天已经到了。虽然他用一个简易塑料棚挡着迎风面,但狂风还是让我感到有点透骨的寒意。没几分钟,他准备好咖啡,我接了过来,付了款,然后随意聊了起来。

“你几点开始干活的啊?”,我拿着咖啡杯暖着手,

他一边把手放在咖啡机的背板上暖着,一边回答到:“早上5点从家里出来,6点前开始卖咖啡了。”

“这么早?那很冷啊!”,

“不是吗,所以得穿合适的衣服。”,听完他的话,我打量了一下,确实他穿着非常厚的羽绒服和裤子,和我们这样还是一身秋装打扮的人有着很大区别。我们断断续续的聊着,我知道他每周5天固定在这里卖咖啡,从早上5点到下午1点。我们随后聊起这场风暴,我告诉他我第一次见到奥克兰这么大的风。

“我倒是见过”,

他顿了顿,又补充了一句,“那是很久以前了。”

“你是移民吧?”,我问道

“嗯,我是英格兰人。我来这里已经41年了。”

我看了看他的年纪,头花略有一些灰白。坦白说,我不太看的来欧裔的年龄,因为肤色和发色的原因。所以,我略带迟疑的问道。

“你来的时候应该很小?”

“我是8岁来的。”

“那肯定是和家人一起来的?”

狂风暴雨里,没有其他客人。话匣子却仿佛已经打开,他慢慢讲起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。41年前,他和家人一起从英格兰移民到新西兰,最初在北岛H登陆,因为那里有亲人可以投靠。随后他们又去了T住了几年,最后还是觉得奥克兰机会多一些,所以举家最后落户奥克兰已经30多年了。

“你有回去过故乡吗?我是说英格兰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从来没有吗?”

“从来没有。”

“你还记得那里吗?8岁应该有些记忆吧?”

“嗯,sort of memory, 那是英格兰的中间,……,嗯,正中间的一个小镇,叫Meriden。”,看我一脸疑惑,他补充道:“在伯明翰(Birmingham)和考文垂(Coventry)之间的一个小镇。”

“哦,那你去过其他国家旅行吗?”

“也没有,我有空都在新西兰南北岛开摩托车。”,谈起摩托车,他的眼神立刻就神采飞扬起来。他谈起南岛的西海岸,还有皇后镇,瓦纳卡,谈起新西兰美好的自然风光。

“嗯,我也打算未来几年哪里也不去,好好带着孩子们玩遍新西兰。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。”,我说道。

“应该的,我一辈子都爱这片土地。”

随后他说并没有多少人和他好好聊天,人们总是行色匆匆,点完咖啡就走了。他在这里卖了9年咖啡,这是不多的几次能有人和他聊这么久,他很开心。我没有问他在这之前做什么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隐私,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拿来分享,不是吗?

他还聊到加盟连锁就有固定费用,营业额也要提交一定比例,所以每周必须最少做满5天,否则成本盖不住。这些原材料都是从公司来的,他能赚的就是一份工钱,利润并不高。虽然说看上去很自由,其实并不是外人想象的样子。说到这些,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逐渐失去了明亮。

这时又有人停下来买咖啡了,我和他握手告别。

其实我们很多时候都容易看到别人的幸福,却身在幸福而不自知。就像上周公号发的优步司机的故事,很多读者都以为这个活很好干,说是要去开优步。

其实开一天优步有200-300的流水,但这并不是赚到的钱。还要支付油费,保险(商业保险贵了不是一点点,我买的差不多$3000一年),P牌,PSL牌,COF,路税,车辆保养,洗车费等,这哪一项都是钱。最后能到手一周$700-$800就不错了,再打个税……

在奥克兰近十年来最强大的飓风里,清晨5点起床在路边卖咖啡,这怎么听都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,但也不算心酸,毕竟谁的日子又是容易的呢?前天我还看到新西兰本地群里有人为房子出租发愁呢,你看钱多了不也是有烦恼吗?

我回去后总放不下这个故事。我突然想起,我没有问他41年前为什么他的父母会带他离开英格兰来到这里?当然,这个问题也许是过于隐私的问题,又或者他也并未从父母那得到过答案。就像我也许不会告诉女儿,我为什么在她9个月时下定决心移民新西兰。

但41年前对我是个特殊的年份,因为那是我出生的那年。那年夏天我出生在湖北湖南交界处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;那个时候中国还没有改革开放;那年苏联还在;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用手机,别说电脑,电视都还是稀罕的东西……

那么,在他的故乡,41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这一家人千里迢迢移民新西兰呢?如何将一个跟随父母坐船千里迢迢从北半球来到新西兰的8岁男孩,和今天我见到的这位仅50岁的男人联系起来呢?我努力去寻找背后的线索,所以我求助谷歌检索,结果我还真发现了很多挺有意思的事情。

首先,他提到的这个英格兰小镇,Meriden,竟然真的就是英格兰的中心,这里在很长的一个时期被英格兰人认为是英格兰的地理中心。随后这个说法后来被精确的勘探否认了,但这并不妨碍这个地方的人们一直以其为傲。

其次,进一步检索,我发现这个小镇1977年前后发生过一件大事:一家公司快倒闭了。这家公司是前世界著名摩托车品牌Triumph的故乡,而这家成立于1941年的企业,在战后激烈的竞争中终于在1977年陷入了困境。这是大英帝国工业逐渐转移出去,国力逐渐减弱的年代;几年后中英谈判,他们还将本已割让的香港岛,九龙半岛连同租借的新界一起还给了中国。

为了保住传统和就业机会,工人们组成联合体将这家企业收购,加上政府的贷款资助,公司继续艰难的维持着。由于管理架构的变化,很多管理人员离开了这里;减产也造成工人人数的下降。即便这样,也只是多撑了几年:1983年,这家公司走到了尽头。

对于一个直到今天也只有11686人的小镇来说,我想COFFEE GUY的父亲会不会也曾经在这家公司工作,在倒闭后离开了这里,来到新西兰?我不清楚,也许吧,我猜。

从维基的介绍来看,也许因为这家摩托车公司的原因,这里是英格兰摩托车爱好者的圣地之一。每年英国各处的摩托爱好者都会在这里举行聚会和各种活动。我突然想起COFFEE GUY的说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摩托车,这会不会和他的故乡有着某种联系呢?

辛苦工作养家糊口之暇,在新西兰南岛的雪山草原湖泊山林间,驾驶着摩托车狂奔的他,心里是否有那么一瞬间想起那个他童年生活过8年的英格兰小镇?想起他在那里的童年生活,亲人和儿时玩伴?而在新西兰出行的你,看到身边呼啸而过的摩托车手时,也许这里面就有一个是COFFEE GUY。他并没有你想象的不羁,脱下头盔,他就是我们身边的人,温情而普通。

在这样一个交通便利的时代,人在加速的流动。老人家爱说,树挪死,人挪活。但到底挪是好还是不好呢?每个个体和家庭在这样一个时代都面临着各种选择。移民海外是选择,从故乡到其他省份,城市,又何尝不是选择呢?我只知道那个离开故乡41年的8岁男孩,再也没有回去故乡了,他留在了远方。

每个人心里,也许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。

写在最后的话。很多读者问我,托尼,你写的故事是真的吗?嗯,好问题。怎么说呢?我是一个爱业余写小说的人,而不是记者。我写的故事来自生活,是生活的影子,却并不是生活本身。还有人猜,伍泊也是我其他笔名,你们怎么猜都行。   我确实也偶尔开优步或经常做导游,常能见到自己的读者,我很感谢你们的鼓励和分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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